憶來何事最銷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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憶來何事最銷魂
第二十六章
顧安歌的話說得極不客氣，絲毫沒有將李桓這個天子放在眼裏，且言語之中隱隱有威脅質疑，讓人覺得她才是萬人之上的那一位。
眾多親衛聽了，認真地覺得顧安歌是在作死。
雖說李桓對這位顧美人確實上了三分心，又是叫她排演牡丹亭，又是與她在桃園相擁，甚至不久前，還與她在山洞中纏綿，可李桓畢竟是天子，又是一個男人，十年沒碰過女人了，遇到一個合眼緣的，願意給她三分體面也正常。
可若是這個人不識好歹蹬鼻子上臉，依著天子一怒伏屍百萬，李桓更是其中佼佼者的性子，眼前這個顧美人，怕是見不到明日的太陽。
人吶，萬萬不能恃寵而驕。
尤其是一個沒有家世、沒有子嗣空有一副好皮囊容易被取代的小宮妃。
眾親衛無限憐憫地看著顧安歌，連她的死法都想好了。
——沖著她這句話，李桓脾氣一上來，多半會讓他們當場把她解決掉，莫說葬入皇陵了，連個埋骨的地方都沒有，暴屍荒外，任由野獸啃食。
委實是可惜了這麽好看的一張臉。
雲逸此刻的心情與親衛們差不多，看了又看顧安歌，實在弄不清她心裏在想什麽，可再怎麽弄不清，他也要開口打打圓場。
為李桓，也為那個眼下有淚痣的明慧少女。
她才十五歲，不應該因為一句話結束自己燦爛耀眼的一生。
雲逸偷瞧著李桓，小心翼翼道：“顧美人這兩日又累又怕，又要照顧陛下的傷情，想必是累壞了，才說出這種不知好歹的話。”
他沒敢說顧安歌的話是大逆不道，怕戳到李桓的玻璃心，來個清理算賬。說顧安歌又累又怕，是隱晦提醒李桓，顧安歌剛才又救了李桓一命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，別因為一句話殺救命恩人了。
那樣做太不地道了。
可轉念一想，李桓本就不是一個地道的人，更沒有什麽道理可將，自他繼位後，華京城的血便沒有幹過。
跟這樣一個殘暴嗜血的人講道理，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。
李桓久久不說話，雲逸心裏越來越沒底，想了想，決定去做顧安歌的思想工作。
雲逸放慢了腳步，拉了拉顧安歌的衣袖，小聲道：“你跟陛下較什麽勁？”
“聽我的話，向陛下認個錯，別往自己身上攬殺身之禍。”
李桓可不是一個仁義之君，容得下旁人跟他鬧小脾氣，就連朝中重臣，他的態度也是能用就用，不能用就滾，再多嘴刀斧手伺候。
顧安歌面有溫色，雲逸又勸道：“你不為你自己著想，也要替你的家人族人著想。”
“家人？”顧安歌冷笑道：“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了。”
李桓臉色微變。
雲逸只以為顧安歌仍在氣頭上，道：“說什麽傻話？顧安廷不活得好好的？”
他聲音剛落，便覺得心頭驟涼，一擡頭，是李桓淩厲的目光劈了過來。
仿佛他再說兩句，李桓便能抽劍送上他西天。
“陛.......陛下，”雲逸幹笑兩聲，面上擠出來的笑容有點僵，搜腸刮肚道：“您傷口還疼不？”
李桓冷哼一聲，收回目光。
李桓目光裏的警告態度太明顯，雲逸不敢再與顧安歌答話，拽了拽她衣袖，給她使著眼色，讓她向李桓服個軟。
可顧安歌像是感受不到一般，對他的明示置若罔聞，只是冷著臉走著自己的路。
顧安歌態度堅決，雲逸在心裏輕嘆一聲，舉目四望，看著周圍景致。
尋思著哪個地方是塊風水寶地，顧安歌被李桓處死後，他就把顧安歌葬在那。
早死早投胎，來世莫再入皇城。
雲逸看了一路，也沒找到一個順眼的墓地，幸運的是，一路上李桓也沒說要殺顧安歌的事，只是沈默躺在擔架上，臉色陰晴不定。
這樣的情況持續到他們臨近營地，駐守在營地的親衛們見李桓受傷，又是忙著叫太醫，又是忙著喊丞相與宗室朝臣們前來——李桓傷得實在太重，他們怕李桓閉眼了，後事還沒交代，宗室朝臣與世家們為下一任的天子打得不可開交。
他們好不容易過上幾年安穩日子，實在不想再去摻和內鬥的事情，索性將人全部叫了來。
太醫是最先到達的，圍著李桓拆繃帶看病。
李桓目光深邃，像是讓人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淵，像是在尋找著什麽。
太醫們見此讓出一條道，李桓的目光落在用左手笨拙拆著繃帶的顧安歌身上，聲音微啞：“先給她看。”
太醫們面面相覷，雲逸挑眉：“楞什麽？沒聽到陛下的話嗎？先去看顧美人的傷勢。”
雲逸是李桓的心腹，太醫們再不敢猶豫，爭先恐後給顧安歌問診把脈看傷。
另一邊，李桓面上雖沒有表情，可眼底是卻是熱的，尤其是在看向顧安歌時，有著久違的生而為人應有的溫度。
雲逸這才松了一口氣。
看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。
他們陛下對顧美人的情，比他想象中的要深。
顧安歌身上並無大礙，太醫們開了藥，讓內侍們去煎藥。
李桓的傷口倒是有些麻煩，三支弩/箭當胸穿過，若不及時處理，怕是屍體都涼了，好在顧安歌在第一時間便將弩/箭拔了出來，且用燒過的水清洗了傷口，還敷了止血藥，這才將李桓從黃泉路上拉了回來。
太醫診斷之後，擦了一把額上的汗，對雲逸道：“顧美人當真是陛下的福星。”
“此次若不是顧美人，只怕陛下這會兒兇多吉少。”
恭維的話雲逸聽得極舒服，道：“那是自然。”
朝臣宗室們得知消息後前來探視李桓，裏面並沒有宣王李相與禦史大夫鄭慎，隨口問了一下身旁親衛。
親衛看了一眼朝臣之首的顏道卿，低聲道：“相爺沒叫他們過來。”
“幹得漂亮。”雲逸向顏道卿投以讚賞目光，又道：“蕭世子在哪？帶幾個人，看住他。”
他才不信這事與蕭商沒有關系。
眾所周知，宣王李相娶的是蕭商的親姐姐，這些年來往來過密，用鼻子想，也知道他們在打什麽主意。
雲逸一一安排下去，按劍守在李桓身邊，打眼一掃，朝臣宗室密密麻麻，只是少了一個倔強執拗的身影。
雲逸皺眉，派人去找顧安歌。
以李桓對顧安歌的重視程度，顧安歌要是出了任何意外，他拎著自己腦袋去向李桓請罪，李桓都會一腳把他腦袋踹開。
顧安歌出了李桓營帳，問人要了匹馬，一路往李相所在的地方奔去。
其實她挺鬧不明白的，為什麽她生前對她喊打喊殺的那些人，在她死後，無不傷懷，甚至還因為她的死因互相討伐——此次刺殺李桓的刺客，就是鄭慎與李相派的人。
捫心自問，她與這二人的關系並不算好。
大夏的儲君之爭，是古往今來的朝代中最為嚴重的，沒有之一。
她的父皇因能力平庸，早早在奪嫡之中出局，被當時大權獨攬的蕭皇後圈進在皇城一角熬日子。
剩下的皇子公主們機關算盡各顯神通，最後落了全軍覆沒的結局，天家僅存的子嗣，只剩下華陽公主、蕭皇後幼女元貞公主，瘋了的二皇子，以及茍延殘喘的她的父皇。
天子子嗣死的死，瘋的瘋，元貞公主太小，她的父皇這才撿了個便宜，被蕭皇後推上皇位。
蕭皇後讓蕭家族人勢力退出華京不許來朝，打發華陽公主遠嫁和親，並讓她的父皇以大夏國祚發誓，終其一生不得虧待元貞公主。
大夏素來以天朝上國自居，瞧不上周邊茹毛飲血的蠻夷，又有夏夷不通婚的規矩，蕭皇後讓華陽和親，無疑是狠狠打了她父皇的臉面，更是斷了她父皇的臂膀——華陽是她父皇嫡親姐妹，她懂事之後翻閱資料，她的父皇胸無大志與世無爭，最後能撿漏得了皇位，華陽功不可沒。
華陽含恨遠嫁，元貞在蕭皇後死後遁入道門，二皇子選妃，生下她的堂兄李相。
至於她的父皇與母後，早在蕭皇後的磋磨下敗了身體，多年無子，動了將李相立為儲君的念頭。
父皇漸漸掌權，派人將華陽迎回朝，封為大長公主，華陽與蠻夷生的兒子，也被父皇賜姓李，叫李夜城，歸於天家子孫。
聽人講，李夜城與李相幼年之時頗有摩擦，李相譏笑李夜城一個蠻夷雜種，能活著就不錯了，還敢奢求天家尊榮、儲君之位，當真是不自量力。
後來李夜城似乎是認清了自己的身份，不再與李相爭鋒，李相被父皇封為宣王。
父皇登基後的年號是宣平，又被世人尊為宣平帝。
宣平帝，宣王，父皇的心思昭然若揭，李相以半公認的儲君身份出入皇城。
再後來，她的出生了。
她不甘皇權旁落，日後做一個看李相臉色過日子的公主，便哄著父皇，讓父皇立她為皇太女。
顏道卿的過目不忘劍術無雙非正常人所能比擬，她做不到，但不代表她資質平庸。
放眼華京，同齡人沒有一個能及得過她，她多謀善斷，敏而善辯，更知人善用，在權臣當道、世家林立、宗室蠢蠢欲動的時代找到屬於自己的合適位置——不學無術的紈絝。
她的不學無術讓虎視眈眈的人對她放松警惕，她從中尋求機會借刀殺人，挑撥三方勢力內鬥，削弱政敵的勢力。
她很年輕，有的是時間與這幫人熬。
李相覺得她搶了他的位置，時常與她為難，她性子上來，也會找人修理他。
當然，是沒有下過死手的那一種。
父皇說，天家子孫雕零，要她善待為數不多的親人，莫做禍起蕭墻之事。
這些話她一直記在心裏，哪怕她知道李相偷偷紮咒她早死的小人，她也只是在李相的飯菜裏下讓人上吐下瀉的藥，沒有直接弄死李相。
大姑姑華陽是除了父皇外，唯一一個待她好的親人，時常撮合她與李夜城。
她很感念大姑姑的好，可對於李夜城卻是不大上心。
原因非常簡單，她更為喜歡李桓那種風流繾綣的相貌，對於李夜城那種異族風情、且帶了一雙碧色眼睛的容貌，實在吃不消。若是日後真結婚了，日日面對著李夜城那張臉，她怕是夜夜做噩夢。
她與李夜城做兄妹就挺好，夫妻還是不要了，她心裏瘆得慌。
仔細想來，她的態度，或許刺痛了華陽含恨遠嫁後原本就敏感自卑的心。
夏夷從來不通婚，只有從良的妓子無人迎娶，才會不得已下嫁給蠻夷。
公主嫁蠻夷，與妓子無異了。
而華陽原本可以嫁的人，是名動天下的世家翹楚。
顧安歌閉了閉眼。
無上的權勢，毀了多少人原本安穩幸福的一生。
她沒有任何立場恨華陽的。
李相的營地越來越近，顧安歌翻身下馬，突然有些不敢靠近。
或許是這就是近鄉情怯。
她想起父皇的話，莫要禍起蕭墻，與僅剩的親人和和睦睦過日子。
她那時年少氣盛，不懂父皇的用心，時隔多年，感受親人自相殘殺，一個一個離去，突然就明白了父皇說這句話時的心酸無奈。
或許李相與她一樣，在她死去後，才懂了親情的難得可貴，所以才會拼了命的與李桓為難，一心要為她報仇，哪怕被李桓抄家滅族，也在所不惜。
顧安歌看著不遠處的營帳，猶豫半晌，牽馬走在樹林。
她還沒有想好如何面對李相——畢竟她還在世時，她與李相都是真心實意希望對方早死早超生的。
十年的時間讓李相調整好了對她的心情，可李相的十年對於她來講，只是月餘時間。
她還沒有做好敞開心扉與李相把酒言歡的心理準備。
樹林幽靜，鳥兒扯開嗓音，一聲一聲將人的心緒梳理平靜。
顧安歌深呼吸一口氣，轉身欲走，然而就在這時，突然傳來馬兒打響鼻的聲音。
與馬兒聲音一同傳來的，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子的聲音：“李丹桓必須死！”
“我來之前，便將宣州之地的精銳化整為零暗中調往雲夢。雲夢離華京有三日路程，李丹桓在這兒又沒有重兵，只需振臂一呼，我宣州男兒便會趁勢而起，為死了的皇太女殺李丹桓報仇！”
顧安歌呼吸一滯，鄭慎的聲音猶猶豫豫：“李桓素來心細如發，不會叫人鉆這個空子的，更何況，又有顏道卿幫著他......”
李相嗤笑：“你以為顏道卿是真的幫著他？顏道卿只怕比你我更希望他早死。李丹桓一死，顏道卿便又能大權獨攬，做威震四海的相爺，他不會替李桓賣命的。”
鄭慎道：“可......雲夢之中山草雜生，若我們沒有第一時間把李桓殺死，待華京的兵力趕到——”
“鄭克己！你難道忘了粲粲是怎麽死的了嗎？若她不死，她能將大夏治理得更好！李丹桓有什麽？他只會用血腥手段鎮壓。”
鄭慎不再說話，樹林陷入沈默，顧安歌手指緊緊攥著馬韁，睫毛輕顫，向聲音的地方看去。
李相微微喘息著：“十年了，我閉上眼睛，便是粲粲一身是血的模樣。”
“舅舅，我也喚你一聲舅舅。”
鄭慎身體一僵，李相道：“你是她的舅舅，我是她的兄長，若你我都不替她報仇，這世間還會有誰替她雪恨？”
李相：不要慫，就是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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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章
顧安歌的話說得極不客氣，絲毫沒有將李桓這個天子放在眼裏，且言語之中隱隱有威脅質疑，讓人覺得她才是萬人之上的那一位。
眾多親衛聽了，認真地覺得顧安歌是在作死。
雖說李桓對這位顧美人確實上了三分心，又是叫她排演牡丹亭，又是與她在桃園相擁，甚至不久前，還與她在山洞中纏綿，可李桓畢竟是天子，又是一個男人，十年沒碰過女人了，遇到一個合眼緣的，願意給她三分體面也正常。
可若是這個人不識好歹蹬鼻子上臉，依著天子一怒伏屍百萬，李桓更是其中佼佼者的性子，眼前這個顧美人，怕是見不到明日的太陽。
人吶，萬萬不能恃寵而驕。
尤其是一個沒有家世、沒有子嗣空有一副好皮囊容易被取代的小宮妃。
眾親衛無限憐憫地看著顧安歌，連她的死法都想好了。
——沖著她這句話，李桓脾氣一上來，多半會讓他們當場把她解決掉，莫說葬入皇陵了，連個埋骨的地方都沒有，暴屍荒外，任由野獸啃食。
委實是可惜了這麽好看的一張臉。
雲逸此刻的心情與親衛們差不多，看了又看顧安歌，實在弄不清她心裏在想什麽，可再怎麽弄不清，他也要開口打打圓場。
為李桓，也為那個眼下有淚痣的明慧少女。
她才十五歲，不應該因為一句話結束自己燦爛耀眼的一生。
雲逸偷瞧著李桓，小心翼翼道：“顧美人這兩日又累又怕，又要照顧陛下的傷情，想必是累壞了，才說出這種不知好歹的話。”
他沒敢說顧安歌的話是大逆不道，怕戳到李桓的玻璃心，來個清理算賬。說顧安歌又累又怕，是隱晦提醒李桓，顧安歌剛才又救了李桓一命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，別因為一句話殺救命恩人了。
那樣做太不地道了。
可轉念一想，李桓本就不是一個地道的人，更沒有什麽道理可將，自他繼位後，華京城的血便沒有幹過。
跟這樣一個殘暴嗜血的人講道理，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。
李桓久久不說話，雲逸心裏越來越沒底，想了想，決定去做顧安歌的思想工作。
雲逸放慢了腳步，拉了拉顧安歌的衣袖，小聲道：“你跟陛下較什麽勁？”
“聽我的話，向陛下認個錯，別往自己身上攬殺身之禍。”
李桓可不是一個仁義之君，容得下旁人跟他鬧小脾氣，就連朝中重臣，他的態度也是能用就用，不能用就滾，再多嘴刀斧手伺候。
顧安歌面有溫色，雲逸又勸道：“你不為你自己著想，也要替你的家人族人著想。”
“家人？”顧安歌冷笑道：“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了。”
李桓臉色微變。
雲逸只以為顧安歌仍在氣頭上，道：“說什麽傻話？顧安廷不活得好好的？”
他聲音剛落，便覺得心頭驟涼，一擡頭，是李桓淩厲的目光劈了過來。
仿佛他再說兩句，李桓便能抽劍送上他西天。
“陛.......陛下，”雲逸幹笑兩聲，面上擠出來的笑容有點僵，搜腸刮肚道：“您傷口還疼不？”
李桓冷哼一聲，收回目光。
李桓目光裏的警告態度太明顯，雲逸不敢再與顧安歌答話，拽了拽她衣袖，給她使著眼色，讓她向李桓服個軟。
可顧安歌像是感受不到一般，對他的明示置若罔聞，只是冷著臉走著自己的路。
顧安歌態度堅決，雲逸在心裏輕嘆一聲，舉目四望，看著周圍景致。
尋思著哪個地方是塊風水寶地，顧安歌被李桓處死後，他就把顧安歌葬在那。
早死早投胎，來世莫再入皇城。
雲逸看了一路，也沒找到一個順眼的墓地，幸運的是，一路上李桓也沒說要殺顧安歌的事，只是沈默躺在擔架上，臉色陰晴不定。
這樣的情況持續到他們臨近營地，駐守在營地的親衛們見李桓受傷，又是忙著叫太醫，又是忙著喊丞相與宗室朝臣們前來——李桓傷得實在太重，他們怕李桓閉眼了，後事還沒交代，宗室朝臣與世家們為下一任的天子打得不可開交。
他們好不容易過上幾年安穩日子，實在不想再去摻和內鬥的事情，索性將人全部叫了來。
太醫是最先到達的，圍著李桓拆繃帶看病。
李桓目光深邃，像是讓人一眼看不到底的深淵，像是在尋找著什麽。
太醫們見此讓出一條道，李桓的目光落在用左手笨拙拆著繃帶的顧安歌身上，聲音微啞：“先給她看。”
太醫們面面相覷，雲逸挑眉：“楞什麽？沒聽到陛下的話嗎？先去看顧美人的傷勢。”
雲逸是李桓的心腹，太醫們再不敢猶豫，爭先恐後給顧安歌問診把脈看傷。
另一邊，李桓面上雖沒有表情，可眼底是卻是熱的，尤其是在看向顧安歌時，有著久違的生而為人應有的溫度。
雲逸這才松了一口氣。
看來他的擔心是多餘的。
他們陛下對顧美人的情，比他想象中的要深。
顧安歌身上並無大礙，太醫們開了藥，讓內侍們去煎藥。
李桓的傷口倒是有些麻煩，三支弩/箭當胸穿過，若不及時處理，怕是屍體都涼了，好在顧安歌在第一時間便將弩/箭拔了出來，且用燒過的水清洗了傷口，還敷了止血藥，這才將李桓從黃泉路上拉了回來。
太醫診斷之後，擦了一把額上的汗，對雲逸道：“顧美人當真是陛下的福星。”
“此次若不是顧美人，只怕陛下這會兒兇多吉少。”
恭維的話雲逸聽得極舒服，道：“那是自然。”
朝臣宗室們得知消息後前來探視李桓，裏面並沒有宣王李相與禦史大夫鄭慎，隨口問了一下身旁親衛。
親衛看了一眼朝臣之首的顏道卿，低聲道：“相爺沒叫他們過來。”
“幹得漂亮。”雲逸向顏道卿投以讚賞目光，又道：“蕭世子在哪？帶幾個人，看住他。”
他才不信這事與蕭商沒有關系。
眾所周知，宣王李相娶的是蕭商的親姐姐，這些年來往來過密，用鼻子想，也知道他們在打什麽主意。
雲逸一一安排下去，按劍守在李桓身邊，打眼一掃，朝臣宗室密密麻麻，只是少了一個倔強執拗的身影。
雲逸皺眉，派人去找顧安歌。
以李桓對顧安歌的重視程度，顧安歌要是出了任何意外，他拎著自己腦袋去向李桓請罪，李桓都會一腳把他腦袋踹開。
顧安歌出了李桓營帳，問人要了匹馬，一路往李相所在的地方奔去。
其實她挺鬧不明白的，為什麽她生前對她喊打喊殺的那些人，在她死後，無不傷懷，甚至還因為她的死因互相討伐——此次刺殺李桓的刺客，就是鄭慎與李相派的人。
捫心自問，她與這二人的關系並不算好。
大夏的儲君之爭，是古往今來的朝代中最為嚴重的，沒有之一。
她的父皇因能力平庸，早早在奪嫡之中出局，被當時大權獨攬的蕭皇後圈進在皇城一角熬日子。
剩下的皇子公主們機關算盡各顯神通，最後落了全軍覆沒的結局，天家僅存的子嗣，只剩下華陽公主、蕭皇後幼女元貞公主，瘋了的二皇子，以及茍延殘喘的她的父皇。
天子子嗣死的死，瘋的瘋，元貞公主太小，她的父皇這才撿了個便宜，被蕭皇後推上皇位。
蕭皇後讓蕭家族人勢力退出華京不許來朝，打發華陽公主遠嫁和親，並讓她的父皇以大夏國祚發誓，終其一生不得虧待元貞公主。
大夏素來以天朝上國自居，瞧不上周邊茹毛飲血的蠻夷，又有夏夷不通婚的規矩，蕭皇後讓華陽和親，無疑是狠狠打了她父皇的臉面，更是斷了她父皇的臂膀——華陽是她父皇嫡親姐妹，她懂事之後翻閱資料，她的父皇胸無大志與世無爭，最後能撿漏得了皇位，華陽功不可沒。
華陽含恨遠嫁，元貞在蕭皇後死後遁入道門，二皇子選妃，生下她的堂兄李相。
至於她的父皇與母後，早在蕭皇後的磋磨下敗了身體，多年無子，動了將李相立為儲君的念頭。
父皇漸漸掌權，派人將華陽迎回朝，封為大長公主，華陽與蠻夷生的兒子，也被父皇賜姓李，叫李夜城，歸於天家子孫。
聽人講，李夜城與李相幼年之時頗有摩擦，李相譏笑李夜城一個蠻夷雜種，能活著就不錯了，還敢奢求天家尊榮、儲君之位，當真是不自量力。
後來李夜城似乎是認清了自己的身份，不再與李相爭鋒，李相被父皇封為宣王。
父皇登基後的年號是宣平，又被世人尊為宣平帝。
宣平帝，宣王，父皇的心思昭然若揭，李相以半公認的儲君身份出入皇城。
再後來，她的出生了。
她不甘皇權旁落，日後做一個看李相臉色過日子的公主，便哄著父皇，讓父皇立她為皇太女。
顏道卿的過目不忘劍術無雙非正常人所能比擬，她做不到，但不代表她資質平庸。
放眼華京，同齡人沒有一個能及得過她，她多謀善斷，敏而善辯，更知人善用，在權臣當道、世家林立、宗室蠢蠢欲動的時代找到屬於自己的合適位置——不學無術的紈絝。
她的不學無術讓虎視眈眈的人對她放松警惕，她從中尋求機會借刀殺人，挑撥三方勢力內鬥，削弱政敵的勢力。
她很年輕，有的是時間與這幫人熬。
李相覺得她搶了他的位置，時常與她為難，她性子上來，也會找人修理他。
當然，是沒有下過死手的那一種。
父皇說，天家子孫雕零，要她善待為數不多的親人，莫做禍起蕭墻之事。
這些話她一直記在心裏，哪怕她知道李相偷偷紮咒她早死的小人，她也只是在李相的飯菜裏下讓人上吐下瀉的藥，沒有直接弄死李相。
大姑姑華陽是除了父皇外，唯一一個待她好的親人，時常撮合她與李夜城。
她很感念大姑姑的好，可對於李夜城卻是不大上心。
原因非常簡單，她更為喜歡李桓那種風流繾綣的相貌，對於李夜城那種異族風情、且帶了一雙碧色眼睛的容貌，實在吃不消。若是日後真結婚了，日日面對著李夜城那張臉，她怕是夜夜做噩夢。
她與李夜城做兄妹就挺好，夫妻還是不要了，她心裏瘆得慌。
仔細想來，她的態度，或許刺痛了華陽含恨遠嫁後原本就敏感自卑的心。
夏夷從來不通婚，只有從良的妓子無人迎娶，才會不得已下嫁給蠻夷。
公主嫁蠻夷，與妓子無異了。
而華陽原本可以嫁的人，是名動天下的世家翹楚。
顧安歌閉了閉眼。
無上的權勢，毀了多少人原本安穩幸福的一生。
她沒有任何立場恨華陽的。
李相的營地越來越近，顧安歌翻身下馬，突然有些不敢靠近。
或許是這就是近鄉情怯。
她想起父皇的話，莫要禍起蕭墻，與僅剩的親人和和睦睦過日子。
她那時年少氣盛，不懂父皇的用心，時隔多年，感受親人自相殘殺，一個一個離去，突然就明白了父皇說這句話時的心酸無奈。
或許李相與她一樣，在她死去後，才懂了親情的難得可貴，所以才會拼了命的與李桓為難，一心要為她報仇，哪怕被李桓抄家滅族，也在所不惜。
顧安歌看著不遠處的營帳，猶豫半晌，牽馬走在樹林。
她還沒有想好如何面對李相——畢竟她還在世時，她與李相都是真心實意希望對方早死早超生的。
十年的時間讓李相調整好了對她的心情，可李相的十年對於她來講，只是月餘時間。
她還沒有做好敞開心扉與李相把酒言歡的心理準備。
樹林幽靜，鳥兒扯開嗓音，一聲一聲將人的心緒梳理平靜。
顧安歌深呼吸一口氣，轉身欲走，然而就在這時，突然傳來馬兒打響鼻的聲音。
與馬兒聲音一同傳來的，是一個陌生又熟悉的男子的聲音：“李丹桓必須死！”
“我來之前，便將宣州之地的精銳化整為零暗中調往雲夢。雲夢離華京有三日路程，李丹桓在這兒又沒有重兵，只需振臂一呼，我宣州男兒便會趁勢而起，為死了的皇太女殺李丹桓報仇！”
顧安歌呼吸一滯，鄭慎的聲音猶猶豫豫：“李桓素來心細如發，不會叫人鉆這個空子的，更何況，又有顏道卿幫著他......”
李相嗤笑：“你以為顏道卿是真的幫著他？顏道卿只怕比你我更希望他早死。李丹桓一死，顏道卿便又能大權獨攬，做威震四海的相爺，他不會替李桓賣命的。”
鄭慎道：“可......雲夢之中山草雜生，若我們沒有第一時間把李桓殺死，待華京的兵力趕到——”
“鄭克己！你難道忘了粲粲是怎麽死的了嗎？若她不死，她能將大夏治理得更好！李丹桓有什麽？他只會用血腥手段鎮壓。”
鄭慎不再說話，樹林陷入沈默，顧安歌手指緊緊攥著馬韁，睫毛輕顫，向聲音的地方看去。
李相微微喘息著：“十年了，我閉上眼睛，便是粲粲一身是血的模樣。”
“舅舅，我也喚你一聲舅舅。”
鄭慎身體一僵，李相道：“你是她的舅舅，我是她的兄長，若你我都不替她報仇，這世間還會有誰替她雪恨？”
李相：不要慫，就是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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